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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囚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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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太遠, 其實並不能看清來的是誰,但崔拂幾乎是出自本能地知道,是蕭洵。

他來了。

所有的一切都被拋在腦後, 崔拂重重加上一鞭,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:“快跑!”

馬匹連著多日趕路, 疲憊不堪, 用盡全力也跑不了多快,餘光瞥見妙寂和老歐詫異地追趕:“出了什麽事?”

“他來了, 蕭洵來了!”崔拂發著抖,重重又加上一鞭, “快跑!”

幾乎是眨眼之間,遠處的追趕聲便到了背後,崔拂不敢回頭,是他, 是蕭洵!

馬匹累得很了, 咻咻地喘著粗氣,師父跑得僧帽掉了, 包袱從肩上滑下,歐叔已經跑不動了, 彎著腰勉強追趕,崔拂心一橫, 蕭洵來了,她跑不掉,她不能再拖累身邊的人。

猛地跳下馬,將韁繩往妙寂手裏一塞:“師父,你快帶歐叔走!”

妙寂不肯走:“我們一起。”

“快走,”崔拂吼了一聲, “快走!”

“往哪兒走?”蕭洵陰沈的聲音乍然響起。

呼吸有一剎那凝滯,崔拂心頭湧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,幾天幾夜,趟風冒雪,她還是沒能逃掉。

馬蹄聲壓抑沈重,無數鐵騎迅速上前,將她團團圍住,身後一人下馬,慢慢走到近前:“崔拂。”

崔拂深吸一口氣,轉身,回頭。

瞳孔驟然縮緊,蕭洵看見了崔拂,她一身僧衣,灰色僧帽底下露出碧青的頭皮,她剪了頭發?

初見時僧帽底下黑鴉鴉的兩鬢霎時劃過眼前,蕭洵狠狠攥緊了手中馬鞭,她寧願落發為尼,都不願跟他?

“崔,拂,”聲音一字一頓,從胸腔裏擠出來,蕭洵死死盯著崔拂,“好,很好!”

他厲聲道:“拿下!”

長平軍應聲而出,三兩下擰住妙寂和老歐,蕭洵終於等到崔拂開口:“放了他們。”

“放?”蕭洵慢慢抽刀,手指攥緊了,泛著青白色,“崔拂,我會殺了他們,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,幫你背叛我是什麽下場!”

話音未落,崔拂向著刀鋒撲了上來。

蕭洵立刻收刀,一把將她抓住,崔拂臉上一片平靜:“蕭洵,你敢動他們,我就死在你面前。”

“想死?”蕭洵怒到了極點,牙縫裏發出陰冷的笑,“我不會讓你死,只要我沒答應,你死不了!”

“是嗎?”崔拂擡眼,“絕食,咬舌,撞墻,人想死的話,總能找到辦法,你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我,你以為我這次是怎麽逃出來的?”

她淺淺一笑,仿佛從前與他說著情話一般:“蕭洵,你只要敢動他們,我一定去死。”

蕭洵不敢賭,極力壓下心頭殺戮的欲望:“放人!”

長平軍應聲放開妙寂和老歐,崔拂輕聲道:“師父,歐叔,你們快走吧。”

老歐紅著眼睛不肯走,妙寂雙手合十,默默念了一聲佛:“阿拂,你多保重。”

她轉身離開,不多時,老歐也擦著眼淚跟上,崔拂目送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大路盡頭,長長地吐了一口氣,師父和歐叔沒事,她總算,沒有再連累身邊的人。

手腕被攥緊了,蕭洵咬著牙,赤紅著眼直問到她臉上來:“你是自己想逃,還是受了別人的挑唆?”

崔拂平靜地看著他:“沒人挑唆,是我自己要走。”

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,蕭洵慘然一笑:“是嗎?”

他攔腰抱起她扔在馬上,跟著翻身上馬,厲聲道:“走!”

烏騅四蹄翻飛,風聲在耳邊呼嘯,失而覆得的人被他摟在懷裏,可僧帽底下,是冰冷雪青的頭皮,她到底是有多憎惡他,竟然不惜剪掉一頭長發,也要逃?

恨意在心裏翻騰,兩世為人,他要的始終都是她,可她殺他一次,騙他一次,她從來都不要他。

蕭洵一低頭,狠狠咬在崔拂脖頸上:“崔拂,記清楚了,你是我的,你這輩子,只能是我的!”

兩天後,人馬抵達代州,獨孤遜早早候在道邊:“長平王!”

蕭洵頭也不擡,催馬從他身邊掠過,獨孤遜緊追上來,看見他懷中的崔拂,頓時一驚:“崔夫人的頭發……”

馬蹄聲疾馳而過,傳來蕭洵冷冷的聲音:“關你屁事!”

“舍弟在氣頭上,一時口不擇言,”蕭懷簡追過來,向獨孤遜抱拳致意,“獨孤刺史休怪。”

獨孤遜冷哼一聲:“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,算什麽英雄!”

蕭懷簡笑了下,沒有分辯:“連番變故,嚴淩的事只怕要押後處置,我已將詳情上奏禦前,等有了消息再與刺史聯絡。告辭!”

他又一拱手,兵馬擁著嚴淩的囚車,逶迤向金城行去,獨孤遜催馬追出去幾步,遙遙望著蕭洵兩人一騎的背影,久久不語。

一天後,崔拂再又回到金城府衙,這次蕭洵給她安排的,是他院中的廂房,晝夜只得在廂房三間屋內,不得踏出一步。

蕭洵被蕭懷簡叫去議事,崔拂疲憊到了極點,一頭倒下,沈沈睡去。

半夜時又被蕭洵弄醒,屋裏沒有點燈,他在黑暗中摸著她,極短的頭發茬並不馴服,紮得他手心微微刺痛,蕭洵恨到聲音發顫:“剪了頭發?為了躲我?”

崔拂一言不發,事已至此,她也累了,不想再花什麽心思去哄他或者爭吵。

嗤啦一聲,蕭洵撕開她的衣服,肆意沖撞,崔拂覺得疼,用力推他,又被他擰住胳膊,他制住她,尖利的犬齒咬住她的脖頸:“記清楚,你是我的,天上地下,水裏火裏,你也只能是我的!”

從那天起,崔拂的天地就只剩下這廂房三間,窗戶封死了,每道門外都有重兵把守,但凡沒有軍務,蕭洵就會一直待在這裏,他不怎麽跟她說話,只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在床笫之間。

崔拂很快就吃不消了。上次逃跑的顛簸疲憊一直沒恢覆過來,如今鎖在這屋裏不見天日,心情和身體都是極壞,飲食漸漸減少,正月十五的元宵送來時,崔拂極力支撐,也只吃得下兩個。

啪一聲,蕭洵放下了碗筷,他沈著臉,伸手將她抱在膝上,又加了一個元宵餵在她嘴裏:“吃!”

崔拂搖頭,剛想躲,被他捏著下巴扳過臉,崔拂咬緊牙關怎麽都不肯吃,下一息,蕭洵吻住了她。

舌尖撬開她的牙關,又將那顆元宵推進去,崔拂掙紮著,不小心岔了氣,劇烈咳嗽起來。

蕭洵慌了,連忙來給她拍背,崔拂咳得厲害,含著淚花一擡眼,看見他緊皺的眉頭,和眼中久違的溫存。

崔拂突然發現,他竟然有皺紋了,細長的一條,正中眉心。

當年那笑著叫她阿拂的少年瞬間掠過眼前,崔拂伸手輕輕撫著那裏:“阿洵,你有皺紋了。”

蕭洵怔住了,片刻,猛地摟住她,灼熱的嘴唇胡亂親吻著,呢喃低語:“阿拂,我的阿拂。”

他的聲音發著澀:“為什麽不要我?”

在這個瞬間,崔拂突然發現眼前強悍的男人無比的脆弱可憐,撫著他束得緊緊的頭發,崔拂嘆了口氣,她又何嘗不可憐呢?她好像並沒有做錯什麽,可卻落到了這個地步,如今她,哪裏還有力氣去可憐他?

太可惜,上次竟然沒有逃掉,如今再想找機會,簡直是難於登天。

門外,蕭懷簡叫了一聲:“六弟。”

蕭洵定定神:“怎麽?”

門推開了,蕭懷簡卻沒有進來:“我剛剛核實,獨孤遜得到的舊朝庫藏只有二十幾萬貫。”

蕭洵擡眉:“那又如何?”

“剩下的在哪兒,這世上怕是只剩下嚴淩知道了。”蕭懷簡看了眼崔拂,“六弟,崔娘子必須去見嚴淩。”

“她不見。”蕭洵斷然拒絕。

蕭懷簡笑了下,從懷中拿出一卷黃紙,邁步進門:“蕭洵聽旨。”

他朗聲念道:“著晉王蕭懷簡全權處置嚴氏一案,與案情相關人事,準其調動。欽此。”

黃麻紙上,玉璽鮮明,蕭懷簡亮給蕭洵看:“六弟,這是我臨來時阿耶給的聖旨,這一個月來我顧念你的體面,一直不曾拿出來,如今我要崔娘子去見嚴淩,你可是要抗旨?”

抗旨不遵他是不怕的,但頭一個她要受牽連,第二個便是讓大哥為難,蕭洵伸手拉過崔拂:“我帶她去!”

踏出廂房的一刻,崔拂不自覺地放慢步子,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,光線太亮,眼睛不得不瞇著,然而頭頂的天那麽藍那麽廣闊,便是刺眼些,也值得。

只可惜牢房並不遠,片刻後,眼前又是一暗,蕭洵拉著她,走進了黑暗幽深的過道。

聽見他含著嘲諷開口:“嚴淩之所以堅持要見她,無非是拖時間,他知道我不會讓他見,所以才這麽說,二哥如此精明,難道真的看不出來?”

又聽蕭懷簡道:“我也這麽懷疑過,但事關重大,我不敢妄加揣測,耽誤了阿耶的差事。”

哢嚓,盡頭的牢房打開,露出嚴淩大半張臉,在看見崔拂的一刻,嚴淩臉色一變,目光落在她剛長出一層極短頭發的頭上,張張嘴想說什麽,到底又閉上了。

蕭懷簡負手上前:“崔娘子來了,嚴淩,說吧。”

半晌,嚴淩低頭:“蕭洵攻打金城時,先父把庫藏埋進了黛山。”

蕭懷簡神色一緊:“位置?”

嚴淩擡頭,看向崔拂:“畫了張地圖,一半是先父親手藏好,另一半交給了崔拂。”

崔拂大吃一驚。

立刻聽見蕭懷簡追問:“崔娘子,圖在哪裏?”

崔拂死死掐著手心,因為憤怒,身體有點發抖。她何嘗知道此事,又何嘗見過什麽圖?嚴淩到這時候,還想拉她擋刀!

蕭懷簡越問越急:“圖呢?”

蕭洵臉一沈,拉過崔拂擋在身後:“少來煩她!”

“我是為國事,”蕭懷簡冷冷說道,“難道你要抗旨?”

“嚴陵說什麽,你就信什麽?”蕭洵冷嗤,“崔拂只是個外姓女子,這麽重要的東西,嚴家會交給她?”

“六弟一再阻攔,莫非那圖,六弟已經得了?”蕭懷簡冷笑。

兩人寸步不讓,卻在這時,突然聽見崔拂開口:“嚴淩。”

她從蕭洵身後出來,走到嚴淩面前,一雙眼因為憤怒瞪得大大的,聲音繃緊著:“你知道我救過蕭洵,所以才娶我,給自己留個後路,是不是?你知道蕭洵不會防備我,所以在口脂中下毒,又讓阿婉準備毒香,想利用我殺死蕭洵,是不是?假如得手,你是不是還準備殺了我?堂堂金城嚴氏少主,妻子卻被人強占,讓你蒙羞,所以我必須死,是不是?”

夢中的一切在此時串聯,指甲掐進手心,憤怒和恨意一齊湧上來:“如今你又把地圖推在我身上,嚴淩,你好卑鄙!”

嚴淩盯著她帽子底下光禿禿的兩鬢,肩膀垮下來,沈重地喘息:“不是,阿拂……”

“不是什麽?白衣庵相識,不是你的算計?不顧門第娶我,不是你的算計?用我保你一門老小,不是你的算計?”崔拂一步步走近,“嚴淩,到這個地步,你還在算計我,你從頭到尾,對我可有一句實話?嚴淩,從今往後,你我恩斷義絕!”

“你胡說,你胡說!”嚴淩突然暴起,咬著牙撲向她,鐐銬的咣當聲中,崔拂聞到了血和傷口的腥臭味,嚴淩眸中水光一閃,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:“找蕭懷簡。”

下一息,蕭洵一腳踢開了他。

嚴淩重重摔在地上,一雙眼望著崔拂,吐出一口血:“阿拂,我娶你從來都不是因為蕭洵,只是因為我想娶你。”

“這世上只剩下我還知道你的身世,想知道你是誰嗎?”嚴淩閉著眼,滿是血汙的臉上露出一絲慘淡的笑,“你還得來找我,你沒法跟我恩斷義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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